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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休矣

萬事休矣

1. 初始之風未起

故事發生於——公元前四世紀。

這是一個冒險與浪漫氣息濃厚的時代。

同時,也是一個令人惋惜悲嘆的時代。

「吾繼承馬其頓王位至今,不但希臘各地相繼穩定,馬其頓霸權亦得以鞏固。這項功勞是屬於各位的!那既然國內局勢經以穩定,吾認為該是時候繼承父王的意志了! 因此,我們的下一站即為——解放小亞細亞的希臘城邦!將士們——馬上作好出征準備!向著大海的終點站,進軍!」

在眾人的掌聲下,亞歷山大大帝結束了長達三十分鍾的演講。其後,數萬將士便與他一起展開了歷時十年的東征。而他最後所說的這段內容,受震撼的不單是馬其頓的國民,而是整個世界的一顆心。為數不少的人心底的冒險意識從零湧現,他們不甘於一成不變的平淡。於是,有些人紛紛變賣家產,展開了各式各樣於不變現世的掙扎,那即為「冒險」。

——當中,菲格爾亦於此列

他是一個骨瘦如柴的青年,今年才十七歲。穿的是粗鄙的麻布衣,看似山野村夫,卻十分重禮儀。他家境富可敵國,卻十分節約。而最大的特徵是,當他每次思考時,也會把手住烏黑的秀髮上放,今天也是一如既往。

「哈桑阿,把所有的家產全都變賣了吧。」菲格爾冷不防的突然說道。

「為何?」哈桑瞪大眼睛。「雖說,我不能阻止你。但你可要想清楚。」

「出海阿。哈桑老弟——你應該和我身同感受才對吧!」菲格爾對哈桑投以猜疑的目光,接着说。「难道听了『那家伙』所言,你丝毫没有感到热血沸腾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只能证明你没有足够的忠诚,是位不合格的随从呢——老弟,给我去倒杯水。」

「天阿,无论主人去那,要干什么,我也会绝对追随。无论怎样的命令,我也会誓死遵守。」哈桑立刻低声叹息。「请,绝对不要怀疑我的忠诚,我现在马上去准备。」

就这样,他们轻率下了出海冒险的决定。

在两主仆的对话终结后,随从哈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事办好了,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款子。随后,他们用这笔款子搞到一艘单桅纵帆船,虽然有点陈旧,但似乎也能乘风破浪。

在得到船后,菲格尔突然想起,这艘船还没有名字呢。他如此想到——要是航行结束时,没人知道这艘船的名号和它主人的名讳,那就太不够意思了。于是,菲格尔便为这艘船起名为探索者号,旅程于焉展开。

不对,还没有开始。菲格尔突然想起,即使有了船,但是水手还是不太够,这将影响他的海上冒险效率,实在不能忍受。他便出钱招募了水手。半日后,大部分事情也办妥了,人手够了,钱也足了,船也有了,地图也带了,便真正地展开旅途。

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邻里们纷纷挥手欢送,但这并非生离死别,菲格尔很清楚这一点。大概是建基于他的自负,他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克服困难,找到尽头之海,然后凯旋而归。顺带一题,菲格尔的父母早在二年前去世了,只剩下一个表妹与他同居。但这位表妹不在家中,没法送别。甚至还不知道这件事。

船员们也先后到齐,身为船长的菲格尔,为了解他们的觉悟与决心,便出言试探。在这时点,他瞪大双眼,视力横扫众人的「灵魂之窗」。看到他们眼神的坚定才得以放心——除了一位例外。

菲格尔故意扯高气扬说:「相信在这里的你们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已经有相应的觉悟。既然人事已尽,只能祈求佛祖的祝福了——那么就起航吧。」

「......是的,船长。」七人一起回答。而当中有一人面露慌张神色。

菲格尔见状便立刻安慰他说道:「真是的。不要难过,也用不着难过。我们很快便能回来了——真心的。」

而在菲格尔的安抚和鼓励下,这位例外也终于摆脱了心中的阴霾。话虽如此,但其实最担心的正是菲格尔自己。但他基于船长的领袖身份,不得不故作镇定——因为他知道,假如连自己也害怕,那就难以成为众人表率,也只能屈膝于困难。

——少顷,船开始航行。第一站是拜拉芝岛。

远去的家乡,目送的人们。船不疾不徐航行,他们的身影也渐渐消失。朱红渐深的天空,只徒留晚霞的余赭,船内一片沉默。少年船长菲格尔为增加彼此羁绊,首先发言打破这份沉默。

「这一天,是我们大家的分水岭。为了告别昨天的平淡日常,诸位也愿意跟随于我。我实是感动。」话以至此,菲格尔突然眼角泛红,但是欲哭无泪。「为了回报大家之情深义重,诸君有何想实现之事,何仿告知于我?我愿与大家一起努力共勉——我的心愿也如诸位所知。来吧!报上名来。谈着梦想,一起怀抱着希望航行......」

「......那我先来吧。我名哈桑,职位是探索者号的副船长。在航海终结时,梦想回老乡当个商人。」哈桑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说。「当然,我也想继续追随少爷左右。唉,真是难办阿!」

「哈桑阿,首先——很抱歉扫了你的兴。但是......我好像还没任命你为副船长吧。若是自任的话,汝便是为僭越了。你明白吗?」

菲格尔冷冷的视线,仿佛贯穿了哈桑魁梧的身躯。

仆人哈桑打算开主人的玩笑,却没想到反被责备,心情有点低落。

哈桑倒抽一口凉气说:「这样阿......那恕我失态。我原以为主人若是周武王姬发,我至少也能当个召公奭。容咱『庶民』哈桑向你致歉......」

菲格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在意,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也就是开玩笑,没想到超载了。」菲格尔用手抚摸哈桑的头。「抱歉了......我的好随从哈桑,那就趁此机会,任命你来当副船长吧。还有,你想回故乡当商人的梦想我也会帮你实现。我看过古代的探险者故事,他们总会在旅程中发现大宝藏,那时候你不就有资本了,当商人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我的少爷,感谢万分。无论前方的凶巘与绝海,是刀山或油锅,抑或万丈深渊。只是主人一声号令,我也会义无反顾,去闯七百个七次。」

主人的话语,使哈桑的心理终于回到平衡。同时,他也大吃一惊。对于「平素认真的主人」竟然也会开玩笑这件事,他想也没想到。在他再次说出「忠于主人」的言论后,轮到之后的人们发言——船上一共有(包括菲格尔与哈桑)八个人。

「......无他,我们这五人都是互相认识的。听闻尽头之海的彼方是极乐世界,我们想找到它,并且长居在那里。」

五人中的最年长者发言,其他的四人纷纷点头附和。细看之下,可以看到他们模样发式竟然巧合地一致——黑头发、短个子、尖鼻细眼、啤酒肚,就像脸长歪了似的。菲格尔与哈桑心中暗自喃喃「他们真是特别的人」。而他们之外的人,也就是最后的一人,则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紧接着瞪大眼睛看向他们。

「你们若没了两人,都差点会被当成是阿修罗——阿。对了......我还没有自报家名呢——我的名字,柳清盛......大家可以称呼我为公威。」

「......阿?你娘的是在找碴!」

「狂妄!你这是在找死!知道吗!」

「不可饶恕!」

五人怒气冲冲,同时握起了拳头。而出言不逊的人与桀骜不驯的数人和一人,双方也剑拔弩张,准备动武。

「给我安静!」船长菲格尔看到此境,愤怒吼了一声。

「............是」众人结结巴巴,同时低头响应。

场上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以眼还眼不是解决问题的上策——菲格尔知道。但是,看到奇怪的「阿修罗」五人,不检点的「孤芳」公威,不可靠的「泡沫」随从哈桑。菲格尔实在高兴不起来。以致于擅自认为:船员们的优点,一定是藏得太深了。自己的眼光过于劣拙,所以才没能发现。因此,他的情绪十分低落。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泥沼。

当人们遇到挫折时,大多会意志消沉。但是当心境依旧没有开脱,颓废连过活都开始觉得殭瘪,连微笑都觉得无力时。就代表祸津日神双手展开的怀抱,距离己身之雷池不远矣。凭据人生之漫长,祸福相依是常理。但是,在关键时刻绝容不得一次的失败,因为那年那刻的「那一次」不会再来。

就这样,第二天的清晨快到了。菲格尔一整夜未睡,陷于自我厌恶的旋涡。昨天的英姿飒爽,一夜竟判若两人。着实可怜。

平晓时份,明幽已亮。太阳则是半醒,船上八人各自睡眼惺忪。船长菲格尔由船舱踏出主甲板,发现距离拜拉芝不远矣。于是,便大声叫醒了众人,

一起迎接冒险生活的第一天的朝阳。

「到了,到了。」哈桑以手指向目的地。「这里便是拜拉芝岛。我从前听一位同乡说过——这里是个人间仙境。不但民风纯朴,人民夜不闭户,岛民之间更是互相兼爱,而且十分富裕。是个媲美周朝东都洛邑的好地方。」

「阿......是这样吗?」公威手托着头专心思索。「我家老爹去过这地方。旅程回来时,他简直是气翻天了。然后大声嚷嚷说。这个阿鼻地狱,他不会再去第二次! 经你这么一说,都搞得我胡里胡涂了。」

「公威兄弟,你大可放心。事前我已经拜托哈桑调查过了,这里的风土人情也尽在掌握之中——没问题的。」

菲格尔神气地这么一说,刻意表示他的运筹帷幄。众人听过菲格尔的言论随即放下心来。其实哈桑根本不懂得文字,是个名符其实的文盲。因此,他不可能调查到拜拉芝的事——更何谈掌握这里的风土人情。

船停泊在拜拉芝岛以南,船上九人缓缓下船。慢步走到拜拉芝岛中央,突然有约三十人持剑跑来,将他们围拢一团。菲格尔终于察觉,迟来了的违和感。哈桑的谎话使船上八人身陷囹圄。

「——前面的人,耸起耳朵给我听好! 我等虽是山贼,但是盗亦有道。我们只谋财,绝不害命。所以给我放下全部钱财,接着滚蛋。重复一次——给我放下全部钱财,接着滚蛋!」

山贼头目大声嚷嚷,其他贼人则是蓄势待发。反之,菲格尔一干人等,则是哑口无言,难以置信——哈桑的谎话使他们放下戒心,为向岛民表示友好,他们没带备防身之器,便倏忽地下船了。也难怪他们会感到错愕。

「哈桑——你这最差劲的混蛋!」五人阿修罗的最年长者破口大骂。「为得钱财,竟然联合山贼来欺骗我们。真是恶劣至极,给我去死吧——狗杂碎!」

「冤枉阿!船长少爷。」哈桑紧张得面红耳赤。「我可没有联合山贼欺骗你。我那敢!船长大人睿智无比,你的金睛火眼,一定能明察谎话。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

「是阿......不可能的。」菲格尔沉默半刻,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发言。「哈桑长久追随于我身旁,从来没有离开故乡。他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联合山贼,我以船长的名义担保。」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应付好眼前危机吧。」

众人经公威的提醒,视线终于移回前方。原来山贼在他们内控的时候,已经达成了「先揍他们一顿,接着『一刀两断』了」的共识。山贼们十人拿剑在周边戒备,二十多人则放下剑,握紧拳头,冲向以菲格尔为首的九人,眼前迅间化为「修罗场」的境状。不,正确来说,是惨状。说修罗场也有些不对,因为是菲格尔等人是被单方面的压制。战况一面倒,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被揍得满地找牙。

船上八人被山贼揍了一顿,被抢去全数钱财,被互相的怨恨所吞没。慢慢,慢慢的,下沉,坠落。以为苦难即将结束,岂料祸不单行。山贼二十人同时检起地下的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菲格尔等人灭口了。山贼们拿起剑准备手起剑落,以免日后被星火燎原所波及。

「住手!你们这班恶贼。动手残杀弱小的话,你们也再无退路。给你们选择,上策是逃跑,中策是乖乖投降,下策是背水与我们一战——你们的答案?」

在菲格尔等九人陷入绝望时,拜拉芝岛中央突然来了百多人,看似是由岛民所组织的义勇军。

「今天就撤退吧。」

山贼之间交头接耳,他们的头目便下达了撤退指示。这也难怪,既然他们抢夺目的已经达成,留下来血战到底,只会是没意义——这一点山贼们深切明白。岛民义勇军方面,他们会放过山贼,则是为救菲格尔等八人性命。在人数优势下,他们绝对处于上风。但因害怕山贼们会狗急跳墙,危及他们八人,因而选择放过山贼。山贼们得了便宜,也不会犯傻,便选择上策,纷纷逃跑。

在山贼离开后,菲格尔等人的生命终于脱离了威胁。该说是起伏过度吧?危险过后的安心感,使他们的无力感,疲倦感,同时升华达到极致。菲格尔渐渐失去意识,其余的人则大同小异——三人失去意识,四人无力地躺着。

——在意识回复时,已是日落时份,在拜拉芝东部某处偏僻的地方。

「............我的伙伴怎样了?」

「如你所见,情况并不乐观。」

「都是我的错,只怪我能力不足。」

在拯救他们的女性指示下,菲格尔看向伤员营地,惨况不堪入目。

「可恶!那班混蛋。我非要......杀了,杀了他们,他们是世间的残渣。他们没有存在于这个世间的资格——把他们全都杀了!再把钱抢回来!那样的话——大家一定会开心的!」

「蠢货!现在想的应该是复建,而不是复仇。身为领导者需要的是——冷静的思考,果断的判断,深层的睿智,非凡的气度——还有最重要是爱护同伴。现在的你有的只是猪的愚蠢与恶魔的傲慢。你不配——当一个领导者,去死的该是你。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还没清醒吗!」

这名暴躁的女性擅自结束对话,走到了室外。菲格尔毫无反驳的机会。同时,他也明白对方有要他「冷静一下」的意思——这可能是出于那位女性的温柔。菲格尔躺在床上,看着上方发呆,开始回忆起过往的事。

『你是不行的,放弃吧!』

『这些粗重活,你干不来。别碍事了,你还是回去当你的富家少爷吧。』

『没人会期望你,你只要乖乖当好你的角色就行了。』

『他只是富有,其他事全部一窍不通。不论文,还是武——基本生活也不能自理,像个泥人偶似的!看了就恶心。』

一时之间,过去的回忆如走马灯般以不一样的速度闪过,像被水点沾染过后的毛笔字,只剩一些明确细节被不断放大。

此时,菲格尔决心已下。

他下定决心,召来船上七人。人集齐后,菲格尔开始宣告。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全体安居在这地方吧。旅程短暂。具体来说,甚至还没真正开始『冒险』经历。但是......我们已经失败了。现在我明白了,一切也弄明白了——我们是无力的。」

「............」

菲格尔宣告了,对厄运的败北。

他把该名女性规劝彻底歪曲了,她的温柔彻底被歪曲成嘲讽。

「再说,尽头之海是否存在也是未知之数,可能只是傅言。即使有......我们是弱者,不可能到达的。放弃吧!我们可以一起安居于此生活。一定,会幸福的——至少比起现在,会更幸福。」

自卑得连自己的梦想也否定了。

「——菲格尔,没想到你是如此无趣的人,真叫人失望。也对......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开始我们就分道扬镳吧。只求自我满足而欺骗自己的愚者,真叫人恶心。」

公威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模样由原先的轻浮,久违的换成扑克脸,接着语出惊人。

「——混蛋!你敢这么说!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哈桑受不了自己的主人遭到辱骂,情绪有点失控,紧握拳头。

「我们沦落到如此境地,不是拜你哈桑所赐吗?你还有脸说这话?看来你是没有『犯罪者』的自觉呢!」

「公威,你说得一点不假。哈桑,你也冷静一点。的确,是我自视过高,我的无能引发现在的苦难。但是......大伙也无路可退了吧!跟着我安居在这个物产丰盛,土地肥沃的拜拉芝岛,至少能保障生活阿!在之后的日子,准备好一切后。再继续这时候的旅程,不就得了!」

在菲格尔的提醒下,哈桑强行抑压心情的郁闷。

「我只是个除去家里富裕,就一无是处的人。」菲格尔流下男儿泪。

自己在这段时间高估了,自恋了,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犯傻了,愚昧了,以为不是自己的话,其他人就没法做到。

现在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一直以来。自己只是作为一个「小丑」而活。即使没有自己,也会有其他的人,找到尽头之海——即使自己现在死了,也没人会因此受影响,更不会有人为自己而哭泣。

没人会对自己有所期望——无论做得有多好。

没人会需要自己,相信自己——因为自己已经辜负了同伴们的信任。

这些过去的疤痕再一次裂口,会使神明也坠落的负面恶意汹涌以至。慢慢地,渐渐地,负面充斥了整体。掌管菲格尔身体的大脑司令室被恶意所占据,发出丧家之犬的狂言。其结果是?

「我们五人会在此安居,已经没有退路了。」

「............」

「我也是不会走。留在这里——这是我的职责」

八人中有七人选择安居于此。他们也欺骗了自己?

哈桑自然不用多说,追随主人便是随从职责。另外的五人,则是基于面子问题,而选择留下安居——菲格尔也是同样(也有软弱和逃避的原因在)。在出海前放下豪言壮语,不出一天便要折返回乡,他们的面子可就要掉光了,他们决不容许这样的事。(他们故乡的人,像深切领悟《竹林中》的道理一般,决不容许「软弱」存在。) 公威看到这样的结果,愤慨地子然一身的离开了。

只剩七人的局面,身无一分钱财,伤员残兵众多。为了在这片土地立足,他们就必须了解这片土地。于是,他们便找来了她——她的名字是米涅娜。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我想了解这片土地。」

听到菲格尔的发言,少女瞇起眼睛,以冷冷的眼神看向他。

「很抱歉,想了解这片土地的事——恕我无可奉告。」

「这样的话!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被拒绝后,菲格尔低下头,抿紧嘴唇。

米涅娜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便说。

「你别撤娇了!菲格尔,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软弱模样——有多么的恶心。」米涅娜以手指头指向菲格尔。「对于一个放弃了前进的选项,选择了逃避现实的人,告诉他再多也是无用。因为他什么也做不了!」

她看来是真的「认真」了。他的软弱,触犯到了,她的逆鳞。菲格尔深知自己被厌恶了,便决定采用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手段。

「求你了............我十分弱小,即使是我也是有这份自觉的。但是为了生存,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害怕。——因此............请务必告诉我,即使是微不足道......我也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他想到的「最后」手段,便是跪地乞求。灵魂的泪水从眼眶流出,散落地上化作泪花,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无力。但是......

「所以说,不为人所美呢。」

既使这样,仍然无法使她动摇。

米涅娜什么也没说,便愤然地离开了。

这天之后又过了几天,他和她未来再没见面。

他们的伤势没大碍后,离开了现在所处之地,回到岛拜拉芝安全区——这是米涅娜在最后点他们的一条明路。

到达安全区后,众人召开以「生存」为主题的会议。会议终结,五人中的最年长者将八人分成「调查小队」和「筹资小队」二组。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但主持会议的不是首领,使菲格尔心存不满。他认为自己的船长之名,也已经变得有名无实,开始变得自暴自弃。

「调查小队」负责调查关于这个岛上的事,「筹资小队」负责筹资资金以备日常生活开销。众人展开了行动。

筹资队员很快便把那艘单桅纵帆船变卖。得到了一笔救命财,他们买了一间房子和一些田产,还有狩猎用的装备,生活基本有了保障。

在筹资队员完成任务的不久,调查小队也成功完成任务,晟铭向菲格尔汇报,内容如下。

「报告!据岛民所说,是因为东征的事。继承马其顿王位的亚历山大大帝,透过科林斯同盟稳住马其顿霸权,还有亚历山大大帝入侵小亚细亚的事。都使波斯的阿契美尼德帝国感受到威胁,因此将驻扎在拜拉芝岛的军队调派至西南国境,以加固边防力量。山贼便趁这个可乘之机作乱,人民也组成了义勇军对抗。现在岛的东边由人民所控制,岛的西边由山贼所控制。」

「所以说......他们在人数上不是远多于山贼吗?怎么不去剿灭山贼阿!是有人吝惜军力吗?」

晟铭一本正经地汇报。从六感到愤愤不平。(原本菲格尔眼看他们五人模样大同小异,因而爱称呼他们为「五人」。在公威走后,菲格尔正常问了他们的名字——最年长者名从六,其余四人按大小排,分别叫马拉、三技、晟铭、棸驰。)

「可能是这样,但我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平素不发一言的马拉说话了。

「咦?............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哈桑惊讶万分。

「怎么可能!你当我哥是什么阿!狗东西!」三技暴躁地把粗话冲口而出。

「比起谈论这个问题,我比较想先听原因!——你们都给我安静!」马拉鼻腔涨大,义愤填膺地说。二人立即安静下来。

「回到正题,这个岛屿比我们想象的远大得多。岛之西方是密林地带,山贼们十分熟悉那地形。而且,控制岛之东方的义勇军也就一百多人。可能你们认为人数很多,但这些义勇军,一方面要保护岛民,另一边又要顾及防守——因此,出现了兵源不足和兵源分散的问题。估计若开战的话,能越线由东去西的人员只有十多人。这就是他们不主动开战的理由......」

突然有人插嘴说:「阿阿!你真有军师风范呢。比较起我强多了!我也无话可说了,船长的职务你来当好了!」

菲格尔由一开始便想发言,但他的声音被其他发言覆盖,使他无法忍受。无论是谁都优于自己,自己只是残次品,这个想法深刻烙印于他的灵魂。菲格尔终于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离开房子。内心叹息着「真是的,一个二个也这样」拍门而去。

房内只剩下六人,默默讨论刚才的事。

「我来傅达菲格尔的意思吧。这事关于大家,我不打算隐瞒。他是打算安居在这里——拜拉芝岛之东,过着自由人的生活。山贼的问题我猜他不会想管,现在他追求的是自在。」

「这样或许是最好的,山贼的事我们管不着。别强出头方是正道。」

「大家认为呢?」在从六的眼神中,众人感受到「寻求他人认同」的意思,三技立即点头附和。

「对嘛............那就这样吧。」棸驰支支吾吾,说完便躺在地上。

「完全同意。」马拉撩起鼻腔,轻易认同。

「既然大家也同意,那就这样办吧。」这句话出自哈桑之口,也是众人的共识。

在吐出答复前,他们大多没认为考虑,只是看别人眼色而为。而导致他们自我欺骗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们不敢想象自身的坠落。

就这样,讨论告一段落。

菲格尔在这段时间,则是去了岛东的狩猎区。他在清晨时份才回到房子,众人还在梦乡。

菲格尔透过木柴燃起了火,接着把猎物放上方烤熟。突然......

「喂——大家听我说,菲格尔回来了。」

随着最先醒来的哈桑大喊,房子的众人纷纷跑来迎接。每个人都穿着破烂的服饰,额头围着红巾——因为现在众人十分穷困,买不起象样的衣服。

「——今天收获如何?」

「看他两手空空……」

「——不会一无所获吧.」

「有这么忘恩负义的吗!——你们这班家伙! 」

「嘛,对不起——嘛。你也别这么凶的,来——笑一个。」

菲格尔气息还没调整过来,房子的众人便议论纷纷。菲格尔红着脸异常羞耻,接着跟他们说。

「昨天——我过分了真抱歉,这些是我为大家准备的——还请大家原谅。」

但话才说到这里,随即被众人的声浪掩埋吞没。

「你可以放心,大家也没怪你。我们器量才没这么小,你低估我们了。还有......你内心想的事,你的随从跟我们说了。我们全体一致赞成。」

「谢谢............大家了。」

菲格厌突然哭了起来,众人的体量给予了他名为「救赎」之物。

用餐完毕,他们站于一个木房前方。从六宣告:

「听好了你们,只要加入岛村会,就会为新居民提供各种援助,让大家不至于饿死,岛村会就是这样的角色。这里更会为岛民介绍工作,让我们能有资金购买最低限度的消耗品。等会加入后,大家便要好好工作,明白吗?」

菲格尔下定决心这样说。

「具体我不清楚,就是去工作就行了吧?是到如今,也顾不上尊严了。一起去干吧。」

从六带着众人,进入了房内。很便完成了加入仪式,他们最先接到的是卫生类型的工作——就是帮东岛的富商清洁家居。

「为何有其他不干,偏偏要干这样的?」菲格尔满脸疑惑。

工作是晟铭挑选的。对于菲格尔的訽问,他作出以下回答。

「拜拉芝岛的经济主要是由商人撑起,和这类人打交道会有利于我们在此地立足。运气好的话还有得到奖赏,于我们有百益于无一害。」

众人表示理解,便展开工作。

「辛苦了——这是你们各位的赏钱!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们的表现令我很满意。」

「谢谢——下次再有工作千万要找我们。」

「真开心!我长这么大,还没见个这么多钱呢!」

商人安德尼克宣告工作结束,众人接过赏钱,鞠躬离开。

「今夜去吃餐好的吧!至少也要有鱼有肉!」

「好阿,最近都没吃过一餐丰富的。」

众人去了一间名为酒俸居的客栈,点了六道菜。七人嗑光食物,食饱喝足后,打包了十壸果酒,回到家中一直喝。

「美妙阿!我从前还经常说啥冒险的!现在这样才算是人生阿!」

菲格尔喝得醉醺醺,开始胡言乱语。

「也对阿!那我们还要去什么海的尽头吗? 」

「什么阿............你真笨!——这里不就是我们的尽头吗!」

从六的发问,菲格尔酒后吐真言的回答,使众人大声笑了出来。

那天过后,这样的生活成为了他们的日常。早上承接岛村会提供的简单任务,赚取足够生活开支的收入。中午个别上山打猎或下海捕鱼,拿去市集变卖,再顺便买数壸果酒带回家。晚上便在房内吃着夜宵把酒言欢,对酒当歌放眼星月,歌颂造物主的伟大。

2.成功的失败者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有余,便出现了重大变化。

这天,晟铭气喘吁吁衡进房内,向大家诉说急情。

「刚才在我打猎的路上,我打听到一件要紧的事!亚历山大三世的马其顿联军与波斯将军阿萨米斯所率领的波斯军队与希腊雇佣军交战于格拉尼库斯河,波斯军队在这场役中大败,小亚细亚希腊城邦也被解放。波斯军队的败逃兵现在四散作乱,有人目击到部分败逃兵约数十人在拜拉芝岛流窜——我们可要小心谨慎!」

从六当成是笑话听,接着说:「笑话!我们身处的岛屿,有岛民所组成的一百义勇军守护,敌人怎么可能轻易攻过来!」

菲格尔轻佻地说:「晟铭!少担心这有的没的,先努力过好今天!大伙儿都散了吧,等会还要下田耕作呢,你也有事要忙吧。」

「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变成尸体时可别怪我没提醒!」

房内的众人即使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异常冷静,仿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面对村民们的冷静,晟铭只能无力地苟同,并不自觉地暗自放宽了心。

其实,众人的心早已被安稳腐化了。自菲格尔说出「这里就是我们的尽头」那时起,胜负经以决定。温饱使他们怠懒,安稳使他们疏于用功,一整日沉迷于酒色之中,消耗着生命力。从前他们对于工作尽心尽力,现在他们连工作也懒得干了,不是偷工减料,就是逃回家中喝酒——晟铭也是渐渐变得颓废,只是还没到那程度而矣。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房外忽然傅来一阵巨响,彻底惊醒了众人的梦。

从六打开门一看。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众人的惊叫声编织成一首交响曲。

他们眼前的光景是——一片被火海包围的地狱。人们妄图逃生,却被追来的猛火烧灼,迅间化成了灰。也有人逃脱了火的追赶,却被堵塞在岛上唯一出口的一群波斯人杀掉。岛上供奉的神明——战神亚基里斯的供处,也处于红红烈火之中,神像的头部沾染上岛民的鲜血,神明仿佛流下了血泪。

在这个拜拉芝岛,正发生着相当可怕的事情。殷红的天空,混浊的光线,沾血的残雪,以及哭泣的人们,如同一副末日般的境况。岛中央以西的来了一班敌人向东方拉起弓万箭齐发,火失从弓弩上射出,人们的鲜血滴答滴答地流出,城之内外充满血腥——这是在他们胡里胡涂间发生的事。

「我等所侍奉的阿契美尼德王,才是主宰万物的绝对统治者——我们所追随的正统之王便是真理!」

「吾等之责驱逐否决真理的异端!解放大地上的愚民!这便是我们的忠诚!」

听着他们的狂言,看着他们的暴行。

他们是什么人?

为何他们要患下此等暴行?

菲格尔不禁如此思考,却又无力继续思考。此刻,众人的脑中只有绝望和恐惧。

「............逃不掉了——这样便是我们生命的终点站吗!」菲格尔悲愤地说,然后大口大口的喝酒。

「............听说酒有麻醉的作用,在死前尽全力地喝吧——那就不会死得太痛苦。」哈桑已经绝望了,他们二人完全没有逃跑的意图。

他们从没想过死亡的到来,所有人也不明白,为何人要互相伤害?为何人不能互相兼爱? 他们弥留之际仍无法明白——这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火势渐渐增强,已经烧到房子内了——二人被火活活烧死。其余五人则是拼命逃跑。惜他们怠懒已久,骨子里、内心里早已为安稳所腐化,就如同中国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候景发动叛乱攻进南梁首都健康时,贪图安乐内心腐化的士族,被侯景诛杀时的光景。五人几乎走不到多远,便被流箭射杀了。

「停止做那些徒劳的祈祷,不要再让泪水白白流掉。干一杯吧只想着美好的事情,忘记一切多余的烦恼。」菲格尔和哈桑死前大概是这样想的。

战火无情地摧毁了——他们生活的居所,岛民们一个一个,在敌军的屠刀下惨死。熟悉的居所被火吞噬。

五人拚命跑着,全身上下发出不明所以的抖动,「我是如此无力」的想法埋没了五人的内心。

「如果有力量就能改变一切。」

其余五人死前则是这么想的。

他们全死了,但他们七人即使留泪,也没有后悔。因为若果后悔,便是否定当时作出这个决策的人和物——因此,他们绝对不会后悔。

现在这个结果,只是他们「怠懒」的代价。即使如此——那一年有余的轻松是无可取代,是唯独自我满足的失败者才能独有的东西,他们甘愿承受这个以命相抵的代价。

再洒脱的人生,也总有执着的时候。为了一件他人眼中的小事,为了守护欲守护之人,也可能是为了自己,人们也会愿意当一回「疯子」,干出这种「胡涂」之事——无论大小,本质也是一样的。虽然在他人眼中,他们的确就是个疯子,简直称得上为狂人。但在细想之下,其实自己不也干过这种「胡涂」的事吗?

就如菲格尔一样——他被杀了,但他和其他人也认为得到了这一年有余的快乐,即使代价是死也是值得的。

就算再失败的人,也有自己的成功。不论大小,不论这份成功有没有为他人所知,人们的成功不一定为他人所认同,但在那人的内心这种成功具绝对性的。所以不应该轻蔑任何人,也不应该随意践踏他人的成功——即使你认为那人的「成功」不是成功。

在菲格尔一干人等死后不久,那位英明的征服者也亦于巴比伦度过完自己最后的人生,随着众人的离世,他提出了关于地圆说的见解:

1.越往北走,北极星越高;越往南走,北极星越低,且可以看到一些在北方看不到的新的星星。

2.远航的船只,先露出桅杆顶,慢慢露出船身,最后才看得到整艘船。

3.在月食的时候,地球投到月球上的形状为圆形。

总结而言,原来地球是一个球体,也就是尽头之海是不存在的。

环绕地球一周,最终也只不过是返回原点。

虽说如此,但我坚信,即使是不可能的梦想,他们也不会后悔曾经寻找,因为他们尽力了,追求过了,也就足够了。

无常,变幻。总是使人生五味杂陈。对菲格尔而言,人生就像娑罗双树之花色。在孩堤时代,他认为生命不会是复数结果。时至今日,对于「生命的真实」这条问题。他认为随着年岁增长,可能的答案将逐一排除,在最后的最后必然得出唯一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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